《薛定谔的刘培强》儿童节番外,可单独成篇。推荐BGM:天空之城
Warning:1、糖刀都有。2、单独成篇与作番外,结局涵义不同。
新太阳纪元6年
火种计划第三阶段
星际移民B组三区
(一)
“就是这里吗?”
“是的,他就在这里。”
刘培强把手伸向电子按钮,深深吸了一口气。AI工作人员观察着他的神色,知道“摹影”志愿者都需要经过这个艰难的过程。于是也不催促,悄悄站得远了些,等他自己进行心理建设。
大约半分钟后,电子按钮终于被按下了。
隔离墙无声向四周扩开,露出一道供人出入的门。门的那一边,是一间极为雅致的房间,室内植物丰富多样却又干净整洁,从球形穹顶向下生长,沐浴着人工阳光,在微型生态监测系统控制下,净化着室内的空气,像一组绿色保护伞,温柔呵护着床上沉睡的孩子。
刘培强看到那男孩的第一眼,就觉得胸中什么地方开始融化了。
那是他多年深度冬眠的后遗症吧——人是复苏了,可内脏总感觉还冻着,结结实实的一整块,冰冷而麻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听见心跳,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找回有机体该有的实感。
这个星球的宜居带很窄,但旧人类的航程已经太久。除了那些肯跟随新人类离开的少数理性主义者,谁能抹去地球坠入木星的伤痛?这里好歹还能通过天文望远镜看得到太阳系……再走,走到哪里去呢?
“我可以唤醒他吗?”刘培强有些紧张地问。
“当然。”AI工作人员微笑着,“他正等着你呢。”
于是,那隐隐涌动的冰下潜流,随着它的主人进入了那个房间,在孩子宁静的睡颜面前逐渐汇聚、增温,直到它的主人也感受到那热度。
刘培强小心翼翼地摘掉孩子的帽子,把手轻轻放在他的头发上。
软茸茸的,有一点点扎手,和记忆中一样。
他的动作很轻,但那孩子似乎极为敏感,又或是本来就快醒了。就在他的指尖离开孩子发梢的那一瞬,孩子睁开了眼。
“……”他不及反应,一时无话。
“……爸爸?”男孩在眼神完全聚焦之前就叫出了声,随后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大人。
“爸爸!”这次,他彻底醒了,眨眨眼笑,伸手拉刘培强,像是等爸爸把他从床上拽起来。
可刘培强却怔在那里,仍然说不出一句话——胸中那块冰化得太快了,像冰原崩裂,连带着他的心都要被冰下的潜流冲垮。
男孩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出声埋怨,左右扭扭头,看清了房间的状况,身子一翻便坐了起来,显出几分雀跃。“是这里……是真的!”他从床上站起,钻进大人的胸膛:“爸爸,你真的来接我了!”
刘培强抱住孩子,那小小的身体实实在在地撞在他怀中,有呼吸,有心跳,连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被带得快了起来。他紧紧抱起他,像是抱住了自己的全部生命。
他抱着孩子出屋,门口的AI冲他们点头微笑:
“他是你的了。”
(二)
“清炒小笋、苔藓汤、蒜蓉木耳……来,都是你爱吃的……小启?”刘培强把菜放好,看着眼前发呆的孩子,用手在他面前比了个“照相机”的动作:“想什么呢?”
“爸爸,为什么你总不叫我名字呢?”男孩有些不满。
“怎么没叫你名字?”刘培强解下围裙,把勺子递到孩子的手里,“小启乖,先吃饭啊。”
“我叫‘刘启’,不叫‘小启’。”男孩抓住那把小勺,连带着也抓住了爸爸的拇指。他抬着小脑袋,固执地看着父亲,“在梦里你都是那样叫我的。”
刘培强笑了:“那还不都一样……你是小孩儿,可不就是小启。”他给孩子夹了些木耳,然后把筷子放下,用手心安抚了一下孩子,把那小勺重新接过来,放到孩子的饭碗里。“小启最听话了,快吃吧。”
“可我想要你叫我刘启。”男孩依然没有动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猛地抱住爸爸的大腿。刘培强不得不坐了下来,抱起孩子,让他坐到自己腿上。
男孩伸手摸着父亲的胡茬。
“你为什么把胡子剃了呢。”
“怕扎到小启……”
“我是刘启!”孩子执拗地说。
“好好,刘启。”刘培强帮孩子整了一下衣领,“这不是喜欢你嘛。”
男孩听到他这样说,小脸上的不快才散了。但他还是摸着那胡茬:“我喜欢爸爸的胡子……梦里的胡子又不扎人。”
“可我们不在梦里啊。”刘培强拉着孩子的小手,让他摸上自己的小寸头,“你的头发比我的胡子软多了,但它也有些扎手对不对?如果我真留起胡子,可要扎疼你的。那样的话,爸爸可不敢再亲你了。”
忽然,男孩伸长手臂,搂住父亲,在那生着胡茬的嘴角亲了一下。
“我不怕疼。”男孩亲完,仍把手交叉在父亲的后颈,脊背挺得直直的,看着父亲的眼睛,“只怕爸爸不要我。”
“怎么会……”刘培强被孩子那小大人儿一样的眼神弄得有些发懵,心中顿生疼爱,“别胡思乱想了,这样,吃完饭爸爸带你出去玩,好吗?”
男孩没有说话,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那你答应我,别再叫我小启。”
“好。”
这下,男孩才乖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三)
吃完饭,父子俩出门了。
这个星球的建设已历六年,其中前三年最为艰苦,是以旧人类和新人类为主,之后随着AI的增多,能取代人类的劳力也开始增加。不过,刘培强只参加过前两年的建设。从第三年开始,为响应移民委员会倡议,他参加了“摩影”计划,进入了浅冬眠状态,以“梦”为中介,养育了现在这个小刘启。
即使家庭生活对生存繁衍已非必需,但在这个以旧人类为主建设起来的殖民地,通过“摩影”让人类后代维持与母星文明的情感联系,仍然非常必要。
“哇,那是碰碰车吗,就像梦里的一样!”男孩兴奋地拉住爸爸的手,“爸爸,你能带我坐吗?我想在现实中坐!”
“好啊。我们排队去。”
由于这个世界人口不多,娱乐设施十分有限。碰碰车就算这里唯一的游乐场了。他们前面只有两家人,一家是仿生机器人带着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另一家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自己玩,也是新人类。
轮到他们时,碰碰车说话了:
“小朋友,你多大了呢?”
这声音不算大也不刺耳,但刘启显然吓了一跳,躲到了父亲身后。
“别怕刘启,这是碰碰车机器人在和我们说话。”刘培强安抚了孩子,又对碰碰车说,“他四岁,以前在梦里玩过……”
“哦?梦里吗……”碰碰车机器人似乎猜到了刘启的身份,“你叫什么名字呢,小朋友?”
“……刘启。”小男孩仍躲在父亲身后,对碰碰车保持着警惕。
“刘启小朋友。”碰碰车确认了一下名字,“按理说,梦里的碰碰车应该和这里一样才对啊。而且你也不会一直做梦。老师没带你看过外面的世界吗?”
小刘启从父亲身后走出,但一只手仍紧紧拽着父亲衣角,也不说话,只是很不高兴地看着碰碰车。
“啊,对不起……”刘培强抱起孩子,“他确实玩过,没有问题的。”
“……请上来吧。”碰碰车说。
由于没多少人,父子俩在碰碰车上玩了好半天。
刘启一直被爸爸圈在怀里,他感觉好幸福,就像梦里一样……不,比梦里还幸福。现在的爸爸不仅能给他温暖的怀抱,还能实实在在地和他交流,在他耳边说话。他能感觉到,自己一定是爸爸最最重要的人了。
碰碰车没再说什么。直到他们离开前,才对刘培强说:
“梦做得太多,也很麻烦呢……啊,您就当我随口一说。”
(四)
入夜。
刘培强又一次迷失在灰黄的沙漠中。沙漠很大,盛得下他所有思绪;然而又很空,什么都没有。
除了一双隐隐盯着他的眼睛。
你放弃了我。眼睛说。
不,我没有。
还不承认?自从选入领航员空间站,就注定了你放弃我,放弃我们。
那都是不得已,都是意外,都是……
呵,什么意外。即使没有地木相撞,也会有火种计划。领航员就是个幌子,把所有人蒙在鼓里,让大家为你们卖力,最后……
不,不是那样的!
那是什么?如果你敢,就睁眼看看,事实胜于雄辩!
眼睛消失了。
他想要叫住他,请他不要走。但沙漠的天空也像沙漠一样,沙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他想睁开眼,却觉那天空向他重重地压下来,压下来,迫得他陷入沙中,无论如何逃不出去。
刘启,刘启!……
他嘶声力竭地在沙窝中呼喊。他知道对方不会回头。呼唤那个名字,只是不希望在死亡降临的时候太过孤独。
但他错了。
茫茫无际的沙海中,竟有人应声而来。
在沙漠里行走是危险的。因而,应声而来的人也被风裹住,一步步走得非常困难。那身子极为单薄、细小,如果不注意看,会以为那不过是大一些的浮沙。
爸爸——爸爸!
应声而来的人近了。刘培强终于看清,什么单薄细小的身子……那根本就只是个孩子!
刘启,不要过来!
他惶急不已,冲孩子吼道:你会陷进沙里的!
爸爸,我拉你出来!
孩子向他伸出手臂。刘培强惊恐万分地摇着头,命令孩子后退,不要再管自己。可是那孩子就像是没听明白一样,一个劲儿地伸长手臂,只重复着那一句话:
爸爸,我拉你出来!
孩子的脚陷进了沙里。
孩子的腿和腰也陷落在沙里。
刘培强用尽最后的力气,想把孩子侧翻过来、推出沙坑,但孩子却不肯放手,紧紧地抱住他,努力捧着他的脸,保护着他。
爸爸不要怕,我陪着你!去哪儿我都和你一起!
刘培强来不及悲恸。
他真的希望这孩子不曾出现。可现在,他们都出不去了。
视野暗了下来,末日终于来临了。
(五)
刘培强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着梦魇的余悸。他身边的孩子也累得有些发僵,但仍捧着他的脸,叫着爸爸。见他醒了,才欢呼一声,在他枕边趴了下来,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刘启……”刘培强侧身拢住孩子,见那小脸上泪痕犹在,忙伸手帮他擦拭,却被孩子抓住大手,贴着自己的小脸,久久不愿放开。
这孩子,竟是这样……
刘培强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震。
那与年龄不相匹配的行为举止、思维语言,不可能源于别处……
小刘启记得这几年“梦”中的一切,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记忆模糊——这当然是由于“摩影”的养育者处于浅冬眠状态,被养育者则须保证营养摄入和体育运动。所以,既然记不得在“梦”里是怎么养育他的,便只能通过孩子的现在,反推过去。
明明是同一个DNA。奈何,种的什么因,结的什么果。
若非他心中放不下亲生儿子,怎么能养出这个“童年老成”的刘启?
……不,若非他心中放不下亲生儿子,他根本养不出刘启!
——这个小刘启,难道不正是他的儿吗?
他忍不住用指尖摩挲着孩子的脸颊。
“对不起,刘启……爸爸让你担心了。”
男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时间还早……躺好接着睡好吗?爸爸保证,不会再吵到你了。”
男孩仍旧摇头:“我喜欢你吵我。”
“嗯?”刘培强真没听懂。
“在沙漠里,爸爸能想着叫我,我好高兴……”
刘培强愣住了。
“沙漠里……刚才?刘启,你做梦了?”
这次,男孩静悄悄地睁大眼,趴上父亲的肩头,在他耳边说道:
“我听到爸爸在叫我……所以,我来救你。”
刘培强又是诧异,又是心疼,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拥紧孩子,那温暖的躯体令他无比心安,只觉得现在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场甜梦。
——只要有这个孩子,只要小刘启真的能在他身边快乐成长,他真的哪儿都不想去了。
(六)
还是那片沙漠,还是沙蒙蒙的天。
还是那双眼睛,只是眼睛的主人不再隐藏自己,以实体形态站在沙漠里,抱着手,眯着眼,审视两米开外一个小男孩。
说吧。这次又想怎样?
那个小男孩竟也抱着手,显得脾气很大:
我要你离开爸爸。
哈?
青年嘴角一提,笑得极为诡异:
你确定?
当然!小男孩气鼓鼓地说:就是因为你,爸爸才不肯叫我刘启;就是因为你,爸爸才总会伤心,总做噩梦。
青年仍然冷冷笑着,不为所动:
你知道我消失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你,现原形。
什么原形……现在的我就是我本来的样子!
哦?是嘛。青年把眼睛眯得更细,嘲讽也似地扫视着小孩:
没有我就没有你。你可以忘记,或者装作忘记。但只有我在,你才能维持人形,刘培强也才能留在你的梦里……
你最讨厌了!占据着爸爸的心,还对爸爸不好!
你在说你自己吧?青年极为鄙夷地看着小男孩:
如果不是你,他根本就不会做噩梦……而你,一面假惺惺地爱着他,一面不停地给他制造噩梦!
不,不是!你说谎。
只有会现原形的,才需要说谎。
你……你消失!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好。你别后悔。
青年说完,渐渐隐去了自己的身形。而随着他隐去的,竟然还有沙漠本身。
天地暗了下来。空间在隐约震颤,但一切都在黑暗里。小刘启有一点慌,想要离开这里,但当他迈步时,却发现自己的腿根本拔不动——整个人就像是长在这个空间一样,稍稍一动,浑身都牵得疼。
爸爸……爸爸!他害怕地叫了起来。
然而,除了这个空间本身的震颤幅度似乎稍微大了一些之外,没有任何回答。
爸爸!
孩子哭了起来,几乎崩溃。
坏蛋……不,大哥哥,你回来……
然而根本没有谁来应他。
哪有什么哥哥?他就是他,孤身一人,向来如此。
直到哭累了,男孩才渐渐冷静下来,适应着周围的黑暗,大着胆子往自己身上看去——
天哪。天哪。
黑暗的空间里,那比蛛丝还要细密的网中,他的身躯丑陋得像一块结在网中的疙瘩……不,简直像一只被蛛网缚住的蝇虫!
这样的他,根本不配拥有爸爸。
(七)
小刘启病了。
刘培强给孩子看过最好的医生,用过最好的药,悉心照料,但孩子的病仍然毫无起色。
他守在他的床边,看着那惨白的小脸上现出痛苦的呻吟,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被碾碎。
以新太阳时代的医疗水平,根本不致如此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竟连病根都查不出,体温都降不下来!
他握着孩子的小手,感觉着那里的脆弱,那小小的生命仿佛随时都会从他手中流逝。他就像生活在中世纪一样,竟要眼睁睁看着一次简简单单的高烧夺走自己的命根子。
第六天,孩子醒了。
“爸爸……”
他声音沙哑,眼神虚浮,带着忧伤,带着疲倦,乖乖的,静静的。
刘培强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仍然露出暖暖的微笑,轻轻抚着孩子的头。
“爸爸,如果……我……离开你,你会难过吗?”
刘培强只觉凄楚难抑,把孩子的小手放到自己脸侧,几次张口才让声音稳下来,话音里全是恳求:
“刘启,不要离开爸爸……爸爸需要你。”
小刘启很是艰难地轻轻摇头:
“我也……不想……”
做父母的,谁能忍受孩子的夭亡。小刘启看着父亲眼里的水光,心中并非没有悔意——他真想陪他到地老天荒。
爸爸,我爱你。
纵然我有再多不对,我是真的爱你。
“……爸爸,我带你……离开这里,好吗?”
那水光已溢了出来,刘培强握着孩子的小手,柔声说:“好。刘启不要怕,爸爸陪着你。去哪儿,我都和你一起。”
“那……你……抱抱我……”
刘培强依言抱住孩子,轻轻贴上孩子的额头……
(八)
某天,某时,地球上的某处。
“他醒了。”
“……嗯。”
“那么芯片……”
“不需要。”
“不需要?”
“他脑中的结已经替我们做完了所有事。所以,并不需要芯片。”
“……那‘结’呢?”
“散了。”
“散了?”
“是的。他吸收了它,它就散了。”
“……可他醒来时,认为身体里有东西。”
“……那就对了。”
“他能记得它?”
“或许吧。谁知道呢?它本来就是他的一部分啊。”
写完这篇小番,忽然想到一个宣传语:
大叔、萌娃、小鲜肉;
萝莉、御姐、摄像头;
宅男、混血、机械手;
应有尽有,《流浪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