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 能够生还本身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怎么敢妄想天伦之乐?
传统生还设定,父慈子孝温情路线。
在下没看完所有启强文,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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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出院还有十天了。刘培强看着桌上的日历,又一次深深吸了口气。
在缠绵病床的日子里,梦境中的他不止一次地看到刘启看向他的凌厉眼神。儿子的面目看不清楚——他对这个成年刘启所知甚少,包括长相。多年来,刘启拒绝与他视频通话,这使他除了照片之外看不到他。曾经亲爱的孩子一天天变成了平面的,因而也变成了冰冷的。所以他并不确定,自己脑中拼凑出来的那个年轻人的面孔,究竟是不是真的刘启。
但他偏能看清刘启的眼神。每次入梦,当他听到刘启的声音,听到他冷冷地叫他刘培强的时候,他就能看见那带着疏远与恨意的眼神。
有时候,成年刘启会说:你是个骗子。有时候,少年刘启会猛地拉住他说,你还我妈妈。至于童年刘启……他多想梦到他,多想重温那个带着奶香味的孩子稚气的笑,多想听他毫无芥蒂地叫声爸爸。可不论他怎么想,那清脆美好的声音竟然再也没有进入他的梦境。
他的儿子在拒绝他。
生理状况的欠佳会影响人的心理。一个残破的身躯,怎么敢妄想天伦之乐?为了不因给年轻人添麻烦而加倍自责,刚从弹出的备用舱返回地面时,神志尚算清醒的他再三请求航天部门和军区康复中心暂不公布他生还的消息,同时努力配合治疗;后来,又进行了大量康复训练,希望尽可能以一个健康人的身份回到孩子身边。
他甚至提前向康复中心的心理专家咨询:一个缺席多年的父亲该怎么与骤然成年的孩子相处……随即又意识到,这些新学的技巧可能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数月以来,在惊人的毅力作用下,他的身体渐渐康复了,但他的心病却依然没医好。甚至,一想到要回家,他的心理障碍比先前还要大。
在办理出院手续前,他有了新的想法。
“我听说联合政府在研究重建空间站的事,航天基地也在训练航天员。我想申请去工作。”他对来看望他的老战友说。
“得了吧老刘!”老战友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就你这‘空间站杀手’,我要是领导肯定不敢再收你!”说着哈哈笑出声,却发现对方一直没笑,才愕然道:“不是吧,你认真的?”
刘培强略显尴尬地点点头:“啊……不是,我的年龄和身体已经不符合要求了。我是说,也许我可以在宇航员训练方面做些工作,也可以先住到那边。”
“宇航员训练?”战友极为纳罕,“你这条件去搞训练……”
“……也不行吗?”刘培强还真的有些担心。
“是太屈才了好吧!”战友叹了口气,“还真是闲不住的性子。我还以为你一痊愈就要迫不及待飞回儿子身边呢。”
听到这句,男人的一字眉微微动了动。
“我当然想他……但总觉得,还是先有份工作比较好。等我调整一下状态,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而且在他的认识里,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这要是猛地出现,没的吓着孩子……”
“得了得了。”老战友摇摇头,“我要是你啊,诈尸就诈尸,怕啥?都地球英雄了,还怕自己儿子嫌弃?他要是不肯叫爹,你上皮带抽他!”
刘培强暗自苦笑。莫说根本下不了手,缺席多年的自己也没那个资格。
不过,他的工作申请竟然通过了。当然,并不是要求他做体能培训一类的事,而是作为教导员,参与理论课程讲授与飞船操作技能方面的教导——这只是初步工作,视他的身体情况,后续还有其他重要任务。
上级对刘培强的工作热情和康复状况都是满意的。唯一的问题在于,老刘的后顾之忧貌似尚未解决。
“住过来倒是可以,但只能是临时的。培强同志,你也是久经考验的军人,该不会不明白纸包不住火的道理吧?你说你儿子要是上门来要人,来闹事,我们怎么办?”
他会么?刘培强心里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样的。
但“不给组织添麻烦”是军人的基本素养。刘培强答话了:
“确实是暂时的。我向您保证,只要熟悉了工作,进入新角色之后,我马上回家。”
“那最好。我们可是期待你尽快从‘幕后’走向‘台前’呐。”
所谓台前,就不是普通教导员了。刘培强作为木星危机的头号英雄,恰是军队系统进行科学普及和政治教育所需要的人。重建空间站还有很多舆论难题需要攻破,他这个航天英雄既然能上班,藏在后头做个教导员算怎么回事。他该成为公众人物,成为形象大使,成为凝聚人心的教育资源!
当然,眼前,刘培强还是先到“幕后”报到了。
对他这个老飞行员来说,教导年轻人不算太难的事。第一天上班,他发现受训的宇航员候选人都有很好的职业素养,听从命令,也没有问这问那,简简单单就过去了。这让他意识到,这份工作并不会给他更长的缓冲期。最迟明后天,他必须考虑和儿子会面的方式,考虑怎样才能不吓人,还得尽可能给叛逆的儿子、陌生的养女带来正能量。
但这一天工作也是有收获的。他的状态的确恢复了不少,心态也健康多了。和年轻人在一起,久违的热情也被调动起来。他看着他们求知的眼神、严肃认真的态度,忽然开始想象工作中的刘启。他的儿子是不是也是这样呢?叛逆或许只是对家中的长辈,而在外面,刘启应该是好学进取的。可不是么?他从小就是那样……一定是啊。
因此,虽然只有一天,恢复工作的确对他很有裨益。他开始思考给刘启和朵朵的礼物了。
第二天中午,刘培强趁着午休期间出来逛了逛。他还不太熟悉地下城的交易方式,但既然下定决心要回家,就该尽快多学些东西。他走到离航天基地训练中心最近的一个自动售货处,正想学着使用信用点,却因一个声音,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必须是二十岁以下吗?大一点都不行?”那声音道。
“对于非现役的普通工科来说,这是最低要求了。还需要考察身体状况,专业能力等一系列指标。初步过关以后,需要应招入伍,然后是军事方面的训练考核,等成为正式候选者后,才能进入航天理论课程与技能训练的流程,还得看每一阶段的考核过不过关。”
刘启的声音和他的面孔是不太一样的。在空间站的通讯中,他给刘培强的图像只有平面化的照片,但声音却是立体的。尽管每次只是在韩子昂叫他过来说话时不耐烦的几声抱怨,或者是有意刺他父亲的恶言恶语,但那少得可怜的通话竟给刘培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个声音是他唯一拥有的鲜活形象,是他能与儿子相认的纽带。
是他!他就在不远处。难道刘启是想报名……难不成,是听说了自己的消息?
但刘培强很快否认了这一判断。他看到刘启站在那里,表情似乎有一点失望,却也没有怎样。至少不像是那种“我爸在里面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的样子。
青年微微抬头,看向侧墙上的宣传画,那上面有宇航员向地球招手的一个形象,还有一个星际飞船——据说,目前大型空间站是建不了了,但小型的星际飞船还是能建的。
然后他转了过来,似乎往刘培强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令刘培强有些紧张,又隐隐有些期盼,因为他看到刘启似乎笑了笑。不过,就在他也打算向儿子走去,准备就此迎接审判的时候,刘启已转头欲行。而刘培强也定住了——
那孩子转头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狰狞的伤疤。
刘培强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他暗自懊恼自己的怯弱。当初是不得已离开孩子,而今天这又算什么呢?
刘培强下了决心,他要回家。他太不了解刘启了。他的儿子想要做什么,他的儿子所经历的、所失去的,他根本毫不知情。
做什么能够弥补?弥补不了。这才是他迟迟不敢面对的原因。总觉得:再想想,再想想。兴许明天就能想出一个更好的主意,兴许明天就能想到一个更棒的礼物,能让儿子多原谅一点就是一点的礼物。
可是他想不出来。而现在,则已经不用想了——
越疏离就越不了解。再多拖一天,再多拖一刻,他能想到的办法只会更蹩脚,他离儿子的心只会越远。
恰在他迈步追出去的时候,后面排队的人拉住了他:
“哎,您还没退出系统呢!”
“……我有急事。”
“不行的!”那人没有松手,“您这样我买不了东西。这附近只有这一个售卖处,我要是不想违法就得耽误上班,再急的事您也考虑一下别人好不好?”
刘培强愣了,只得说着“对不起”回到机子前。
天上呆得久了,他还真没想到,身份识别技术会令这个时代的人如此自觉。
“我……我好像还不太会用这东西。”他有些尴尬,“您能帮我看一下吗?买个便宜的……贵的也行,快就行……什么都行。”
那人没好气地打量着这个男人:“第一次见您这样的。”见他果然不懂,便不再客气,伸手帮忙按了两下,“这个吧?这个便宜。”
刘培强没看清买的是什么,只听“叮”的一声,那人示意他在原地站好,然后又是一声“滴滴”,显示支付成功,同时,旁边系统闸门已经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东西飘了出来,竟是个气球。
刘培强的眼睛一亮。
他记得刘启小时候是喜欢这东西的。每次在街上遇到卖气球的,都会缠着爸爸要买。这东西在任何时代都算不上贵重,但确实是可以送给孩子的东西。
“这就好了吗?谢谢,谢谢你啊!”
那人看着他拿了气球就往外跑的样子,只觉莫名其妙。
地下城的街道上,刘培强一手高高护着气球,另一手尽可能礼貌地拨开阻碍他的行人。“借过……对不起,借过……借过,我找我儿子,对不起……借过……”
刘启走得不算远。但刘培强对地下城的结构太不熟悉了。看着对的方向,奔到眼前才发现是个坡,而他牵挂着的大儿子早已在下面那层的干道上走远。刘培强看着那背影心急如焚,偏偏这里的人流又大,想改道追上去已经来不及了。
“刘启!”他禁不住呼喊起来,就着坡势,往高处又走了几步,大声叫:“刘启!”
刘启停住脚步,向左右看了看。刘培强知道他听见了,只怕他不会往这儿看,连忙把气球的线放长了一些,不知不觉拿出了最大音量,再次叫了一声。
青年的视线终于落到了正确的方向。他站在那里,先是一怔,随即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
在上面那层街道上,一个四十上下的男人扶着栏杆,向他所在的地方探身招手,确信他看见了,才抹了一把脸上的薄汗,露出笑容。而他的手里,拽着一个红色的气球。
刘启本能地想要迈步向前,却觉得自己的腿有些不听使唤。那气球,那声音,那眉眼,那轻轻抹汗的动作,熟悉得仿佛是从记忆里直接跳出来一般——而在这之前,他一直认为那人在他心里是模糊不清的。
街道上车辆的鸣笛催促着他,他听到那人唤了一声“小心”,又忙不迭回身下坡来迎。而他自己也终于找回了一点对身体的控制力,生愣愣往前迈步,只觉周围的景物是那么虚幻。
终于,在两层路面之间的连接处,他们会面了。
“……刘启,”刘培强紧张,率先开了口,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但为了防止儿子调头离去,他递上了那个气球,“这是爸爸买给你的……”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这招有多拙劣。
他面对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送气球?还爸爸买的?刘启都多少年没管他叫爸爸了,眼前这个高他大半个头的年轻人怎么看都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几乎已经看到那锐利嘴角牵动出讥讪的弧度。
然而,并没有。
年轻人的表情依旧没有明显变化,只有喉结动了一下。然后,他才发现自己递出气球的手被握住了。先是试探地握了握,随后则是用掌心紧紧包住,而那里还有汗,凉凉的,粘粘的。
爸爸……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可是青年的嘴唇确实阖动了两下,恰好是发出这个字音的样子。
那一刹,刘培强只觉得胸膛里什么地方骤然热了起来,是心是肺是血液,他不知道。但那热量直往上涌,堵都堵不住,压都压不下,倏忽间已涌至面部,涌上眼角,热得他有些颤抖。
“爸爸”年轻人又叫了一声,另一只手也攥上来,“……买的气球?”
刘培强想答应一声,但嗓子却浓浓地卡着什么。模糊的视野中,儿子似乎蹙了眉,颧骨动了动,僵着身子、无措地看着他,但那眼睛却是水亮亮的。和他在梦里见的刘启一点都不一样,不冷冽,不刺人,反而脆弱得令人心疼。刘培强早把先前的胡思乱想抛在了一边,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臂揽住儿子的背,到底没能忍住眼泪。
刘启就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缩了手,但很快,他又抓住了刘培强的肩,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你是吗?是你吗?告诉我……别骗我……”
这样无助的刘启,完全出乎刘培强意料。他再也不犹豫,伸臂抱住了儿子,尽力克制着自己喉音的颤动:
“是我啊……儿子,刘启……”
他忽觉身上一紧,是刘启用更大的力气抱住了他,死死地箍着,把头埋进他的肩窝。
刘培强觉得不太习惯,他的儿子太高了,整个儿将他拢住。但他又觉得这死死拢住他的力量是那么单薄,他的儿子还那么年轻,或者说,那么小。因为那身躯已微微颤了起来。
他能听到,孩子在哭,虽然只是隐隐的抽泣,通过身体的接触而非声波的振动传递给他的那种抽泣。刚开始只是无声的,后来,他的肩膀也湿了。他才意识到这是在街头,虽然自己并不介意被儿子这样抱着,但也许刘启一会儿会难堪的。
他轻轻拍拍儿子的背,抚慰着他,让他慢慢平静下来。他们抬头对视,刘启果然有一丝尴尬,错开视线,抢过气球,然而尴尬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直到当爹的取出一块手帕,想要给儿子擦擦眼泪,才被不客气地打掉了手。年轻人嫌弃似地怼了一句:
“谁要敢冒充我爸,我非杀了他不可。”
在喧闹的车流声中,刘培强看着这个羞恼的刘启,忽然觉得自己被治愈了。
究竟是哪根筋不对,使他直到今天才迈出这一步?如果方才犹豫着没敢叫他,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如果我是那个人……”刘培强刚说了半句,就看到儿子向他投来警觉的目光,于是连忙说出后半句,“一定会引颈就戮的。”说罢,抬起那只早已被捏红了的手,在儿子面前晃了晃。
刘启清楚地看到,那上面还有指甲印,正是他刚才的杰作。
“那你证明给我看。”他不甘示弱地说。也不知是要对方证明自己真的是刘培强,还是要证明他一定会引颈就戮。
刘培强眼角水痕犹在,却禁不住露出微笑。
“好吧。”他拉着刘启的手,“去我单位,我证明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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